大熊猫国家公园雅安范围示意图

　　国宝大熊猫在宝兴县惬意生活

　　【编前语】

　　2021年10月12日，中国在联合国《生物多样性公约》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上向全世界宣布，正式设立三江源、大熊猫、东北虎豹、海南热带雨林、武夷山等第一批国家公园。

　　雅安是大熊猫国家公园中面积最大、占比最高、山系最全、县份最多的市（州）。雅安境内生活着300多只野生大熊猫，它们和人类在共同的家园和谐相处。

　　在大熊猫国家公园正式设立一周年之际，在党的二十大即将召开之际，雅安日报传媒集团特别推出“英‘熊’联盟”——“建设大熊猫国家公园口述实录”融媒体系列报道，通过采访林业工作者、动物研究专家、大熊猫饲养员、大熊猫文化研究学者和大熊猫国家公园内的村民等，从不同维度还原大熊猫国家公园建设历程，讲述我们与大熊猫如何共存、与大自然如何共处的故事。

　　口述/王鸿加 大熊猫国家公园四川省管理局总规划师

大熊猫国家公园体制探索，要达成的目标之一，就是要让老百姓受益。转型发展，首先要考虑老百姓。老百姓真正尝到甜头，就会打心底支持大熊猫国家公园建设。

　　这才是一种负责任的探索

　　林业系统早期主要的工作是“砍木头”，对资源进行砍伐利用。林业工人别一把斧头，工具在腰上、车间在山上。

　　自从天保工程、退耕还林实施以来，现在的林业已完全转向以生态建设生态保护为主。这种转向，首先是一种认知上的转变。

　　党的十八大首次把生态文明提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建设的高度，把生态文明建设摆在与经济建设、政治建设、文化建设和社会建设同等重要的位置和高度，形成“五位一体”总体布局。

　　十年来，生态文明建设在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指导下，发生历史性、转折性、全局性变化，“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”理念深入人心。大熊猫国家公园建设就是践行生态文明思想的一种探索。

　　对公园里的老百姓来说，过去砍树卖钱，是一种资源利用。现在，要保护，不砍了，但是这些资源还是要利用。怎样利用？吸引大家来呼吸新鲜空气、拍花拍鸟、休闲度假，就是一种利用。

　　利用资源的方式不一样了。以前是“一次性买卖”，现在是“可持续发展”。

　　最早提出大熊猫国家公园这个概念，是在2013年“4·20”芦山强烈地震后。当时做灾后恢复重建规划，有专家提出，雅安等地生物多样性丰富、生态地位突出，从全局衡量，这些地方在生态上对国家的贡献比经济大得多，所以应当以保护为主。我印象中，当时的提法是“熊猫公园”。

　　但也有另外一种声音，保护会不会束缚发展。保护和发展，其实并不对立。

　　拿雅安来说，大熊猫保护区面积以前只占整个大熊猫栖息地的百分之三十不到，且四分五裂。大熊猫国家公园设立后，雅安境内所有大熊猫栖息地都被纳入国家公园范围。

　　再说说发展。

　　以前的保护区，按照自然保护条例想要在核心区或缓冲区修条路，不太可能，这是被禁止的行为。现在，重大线性基础设施工程、民生工程，可以通过一定方式，在保护的前提下实施。

　　大家都知道，以前从雅安到西昌没有高速公路，走国道，翻泥巴山；特别是冬天，冰天雪地，经常堵车，一堵就是几十公里，到处是车和人。泥巴山成为阻隔大熊猫通行的障碍。后来，雅西高速建成，车辆从隧道穿过，泥巴山上车和人少了，大熊猫粪便却多了。因为大熊猫又回来了，泥巴山又变成大熊猫通行的重要廊道。

　　最近正在建设的夹金山隧道，也是这样。以隧道和桥梁的方式，改善基础设施，推动地方经济社会发展，协调保护与发展之间的矛盾。

　　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，“良好生态环境是最公平的公共产品，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”“发展经济是为了民生，保护生态环境同样也是为了民生”。

　　大熊猫国家公园体制探索，要达成的目标之一，就是要让老百姓受益。转型发展，首先要考虑老百姓。老百姓真正尝到甜头，就会打心底支持大熊猫国家公园建设。

　　在国家公园特许经营模式下，绵阳平武关坝推出特许授权使用大熊猫国家公园标识的“熊猫蜂蜜”，经网上销售，很快被抢光。

　　阿里巴巴集团旗下的盒马鲜生，给宝兴野山药“整容”，经过一系列“美容”“塑形”后装进真空袋，成为热销商品，带动种植户增收，实现生态价值转换。

　　这些都是很好的探索。

　　但也有些地方，“等靠要”思想比较严重，“等政策出来再说”，不主动思考国家公园体制改革应该怎样做。

　　诚然，困难是有，但不能作为我们懈怠的借口。在你这个层面能解决的事，一定要去努力推进。

　　我们现在就面临一个亟待解决的困难：如何理顺体制机制。

　　国家公园的机构设置，事权在中央。作为省级层面，我们就积极提出建议方案。四川提出关于生态补偿的一些建议，已经被中央采纳。

　　大家期盼出台国家公园法，这个立法权在全国人大，但地方也可有所作为。前段时间，省政府出台《四川省大熊猫国家公园管理办法》；现在又积极推动制订四川省大熊猫国家公园管理条例。

　　为什么四川要积极推动管理办法和条例？就是我们先做先试行，有好的经验，国家公园法就会采纳；发现不足的地方，我们就改进。这才是一种负责任的探索。

　　总之，大家都围绕一个终极目标去努力：通过实行国家公园体制，保持自然生态系统的原真性和完整性，保护生物多样性，保护生态安全屏障，给子孙后代留下珍贵的自然资产。

　　口述/王岩飞  大熊猫国家公园雅安管理分局党组成员、副局长

对于大熊猫国家公园建设，我有三个希望。希望，大熊猫这个物种，在雅安这片土地上，能够更惬意地生活，更健康地生长；希望，通过大熊猫野化放归，小种群能够复壮；希望，通过保护和建设，大熊猫国家公园越来越美，更多人走进它、感受它、欣赏它，真正实现“生态保护第一、国家代表性、全民公益性”国家公园建设理念。

　　摸着石头过河  大熊猫国家公园建设才刚起步

　　当大熊猫国家公园管理局朝我走来，我是陌生的——它是个什么样的机构，有多少人，在哪里办公？

　　到岗才知道，我脑中思考的这些问题，没有答案。

　　一切从零开始。

　　要干事，得先解决人的问题。分局从2020年1月开始筹备，5月挂牌。4个月的时间里，人员陆陆续续地来，正式员工共14人。人员构成相对专业，他们从省林草局、蜂桶寨保护区、大相岭保护区、栗子坪保护区等单位来，或多或少从事过相关工作；有研究生学历的，超过一半。我们也是全省第一批构建“管理分局——管护总站”二级管理运行机制的市州。

　　落实办公地点也费了一番周折。所有的一切，都像是在白纸上作画。从选址到科室设置，再到现在坐的会议室桌子，都是新添置的。

　　工作也紧跟着来。

　　5月完成机构建设，9月就迎接评估验收。白天黑夜连轴转。我们梳理2个大类、100多个卷宗，把大熊猫国家公园雅安区域内的资源状况、开展工作、特色亮点等方面全部梳理出来。评估验收组对雅安工作很满意，但我们知道，这才刚起步，一刻都不容松懈。

　　从试点到设立，面积一直在调整。

　　调减的部分，主要是老百姓常年耕种和集体林区域。5935.82平方公里，是雅安被划入大熊猫国家公园的最终面积，占全市行政区划面积39.45%，占全国大熊猫国家公园面积的27%、全省的31%。划入面积最大、占比最高、山系最全、县份最多，这些都是雅安片区在整个大熊猫国家公园里的特点。

　　雅安片区还是连接邛崃山——大相岭大熊猫栖息地的重要廊道，连接小相岭——凉山山系的关键区域，对于联通相互隔离的大熊猫栖息地，实现隔离大熊猫种群基因交流具有重要意义。

　　国家把自然保护地分为三个层级：国家公园是第一层级、自然保护区是第二层级、自然公园是第三层级。这三个层级统一归口林业。雅安片区相当于把原来几大保护区整合起来，全部纳入大熊猫国家公园。比如，夹金山区域和二郎山区域，既是风景名胜区，又是国家森林公园，还是世界自然遗产地，不同部门对它们都有管理权限。原则上，以后它们就属于大熊猫国家公园管理。

　　体制机制没有理顺，是所有人面临的共性问题。

　　大家共同的感受是，要理顺体制机制，过程还很漫长，但工作不能等，大家只能摸着石头过河，边干边摸索。

　　具体来说，我们就是做好规定动作，打造特色亮点。今年6月，国家林业和草原局（国家公园管理局）负责人到雅安调研，对我们的工作给予肯定，并表示要把雅安荥经作为国家局的基层联系点。

　　标准化试点建设，是我们目前正在做的一个“规定动作”。

　　硬件上，就是统一管护站房、巡护装备，做好勘界定标等内容；软件上，包括执法体系、制度体系等。宝兴县和天全县在标准化建设上先行示范。大熊猫国家公园区域范围明确了，勘界定标就是随之而来的一个系统工作。打桩分电子桩和实体桩。在大熊猫核心区，很少人去的地方，就打电子桩；在一般控制性区域，离人居住点较近和顺路的地方，就打实体桩。

　　宣传工作也是勘界定标的一项重要工作。要告诉老百姓，哪些地方能去（一般控制性区域），哪些地方不能去（核心区域）。界碑、界牌融入一些高科技元素，比如有语音播报功能。人进入核心区域，它会自动播报“请你离开”。在很多路口还有监控。我们希望可以通过这些界碑、界牌的设立，提醒群众不要“越界”。

　　总体来说，标准化试点还是取得一些成效。2022年5月，全省标准化试点座谈会在天全县召开，全省其他市州都来参观我们的标准化试点建设。

　　对于大熊猫国家公园建设，我有三个希望。

　　希望，大熊猫这个物种，在雅安这片土地上，能够更惬意地生活，更健康地生长；

　　希望，通过大熊猫野化放归，小种群能够复壮；

　　希望，通过保护和建设，大熊猫国家公园越来越美，更多人走进它、感受它、欣赏它，真正实现“生态保护第一、国家代表性、全民公益性”国家公园建设理念。

　　口述/罗显泽 宝兴县委书记

转型发展充满阵痛，但县委县政府没有把这个困难当作前进的绊脚石，而是积极探寻新路子。既然壮士断腕破除“三头”经济，那 我们就在转型发展、绿色发展、高质量发展上想办法、做文章。

　　保护面积越来越大  但富民强县路子越来越宽

　　全国第四次大熊猫调查结果显示，宝兴县有野生大熊猫181只，占全国野生大熊猫总量近十分之一。

　　在大熊猫国家公园，宝兴县有“五个最”：大熊猫发现最早、国礼大熊猫最多、大熊猫文化历史最悠久、国家公园占县域面积比例最高、野生大熊猫种群密度最大。

　　国家公园是生态宝库、最美国土，保护要放在第一位。问题也来了——81.7%的面积划入国家公园、75%左右纳入核心区。这么一来，宝兴县的发展好像没法“动弹”。

　　宝兴县以前发展靠“三头”经济。山上砍“木头”，山中间挖“石头”，山下搞“水头”（小水电）。

　　“三头”经济最大的恶果，是对环境的破坏非常严重。开采汉白玉高峰期，开膛破肚挖山，宝兴河的水像牛奶一样黏稠，许多地方的原始森林消失了。

　　这些年，宝兴县一直面临转型发展问题。

　　建设大熊猫国家公园，要守护好生态绿色本底，守护好绿水青山，我们关停公园内矿点、电源点95座（处），暂停矿权延续33座。一段时期，宝兴县经济断崖式下滑，2018年、2019年这两年，基本在全市排名垫底。

　　转型发展充满阵痛，但县委县政府没有把这个困难当作前进的绊脚石，而是积极探寻新路子。既然壮士断腕破除“三头”经济，那我们就在转型发展、绿色发展、高质量发展上想办法、做文章。

　　宝兴县有个称谓——“中国天然氧吧”。这里全年平均气温15到20摄氏度；夏季苍蝇、蚊子少，空气中负氧离子含量高，很适合游客来避暑。

　　我们实施生态移民，移了七八千人。原来老百姓在山上跟大熊猫争地盘，现在移下山，并没有因为发展空间压缩而返贫，老百姓从事旅游产业，日子过得很好。

　　宝兴县有六个4A级景区。达瓦更扎，在藏语中意为“美丽的神山”。这个景区我们按照亚洲最大的360度观景平台来打造，每年吸引游客突破500万人次，2021年光门票和基本收入就达3900多万元。这是一个非常大的突破。

　　我们在全省率先打造大熊猫溯源之旅。走进宝兴，会经过“大熊猫奇遇大道”，省交通运输厅给我们两个多亿来打造。这条线上，很容易与大熊猫“奇遇”。

　　人和自然、人和大熊猫和谐相处，在宝兴县真正成为现实。打好大熊猫牌，建大熊猫国家公园“熊猫老家门户”，把文化旅游发展起来，这是宝兴的第一个转型。

　　第二个转型，是汉白玉。

　　以前开采汉白玉，不像现在采用平台、平硐技术，一块一块地有序开采，用炸药狂轰滥炸。炸来炸去，积累了一亿立方米左右的汉白玉矿渣、荒料。一亿立方米，相当于三亿吨！散乱污企业和矿山彻底关停并转后，这些矿渣怎么处理？要是暴雨一冲，冲到河里堵塞河道，怎么办？

　　别小看这些矿渣，它们可以用来搞碳酸钙。普通碳酸钙，做腻子，刷墙壁；高端一些的，是做手机外壳这些东西的原料；再往上，做牙膏，女士的某种化妆品40%成分就是碳酸钙……我们测算，如果把这些矿渣荒料全部利用起来，发展碳酸钙下游产业，产值将达到100亿元到300亿元。

　　所以，我们结合矿山生态环境修复，将矿渣从山上运到车间，引进中核集团、高时集团等企业，把产业链延长。老百姓务工有地方，再不去山上乱砍滥伐。现在，宝兴汉白玉通过精深加工，产品价格卖得更贵，真正当成“玉”在卖。

　　其他工业生产怎么办？81.7%的土地被保护起来，往哪里安放这些生产企业，不发展了吗？

　　肯定不行。

　　宝兴县积极创新落实中央推动经济区和行政区适度分离的战略。没有空间，没有要素，我们就向外拓展，搞飞地经济嘛！

　　在雅安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，我们发展宝兴飞地园区，把成都和重庆周边铜铝循环利用产业引进来。2021年，宝兴飞地园区两百多亩土地创造80多亿元产值，2022年将突破100亿元。

　　我刚来宝兴工作时，县财政收入才一亿多元，2021年上升到七亿多元，短短几年，翻了几倍。看来，飞地园区这条路子，是成功的。

　　保护的面积越来越大，但富民强县的路子越来越宽。践行“两山理论”，将“绿水青山”转化为“金山银山”，宝兴县正在进行一场生动的实践。

本报记者 熊蕊 程普 高晓军 整理